前置 門票事件(後) 亞瑟.埃森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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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在將醒未醒時,他感覺到的,是包圍住身體的水氣。帶著陰濕的、溫涼的觸感,卻也不似在倫敦因綿綿不絕的雨而產生的,縈繞不去的溼氣,那般總讓人窒息般地壓抑。 而這股違和感終將他從沉眠中喚醒。
他睜開眼睛時便發現自己身在一艘扁舟上。船首佇立著因繚繞的霧氣而輪廓模糊的龐大身影,舉著高過頭的船槳,似乎是撐著船在水體中前進。河道兩側的景色不斷變換,從繁茂的綠地,到殘敗的荒土,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頻率變換著。
這過於詭譎的景象令他一度以為自己還深陷夢境。畢竟,他理應在埃森克家宅第的書房。 睡前的最後一段記憶,是他在臨睡前在處理往來的信件,卻睡意太濃,因而忍不住枕著書信的紙頁,與那張他白日從子爵那兒得來的門票墮入沉睡。
是了,門票。
那個關鍵詞在他腦中彷彿打火石相擦時亮起的火花,他聯想到那些傳聞,頓時有些倉皇地觀察起了自己身周之物。他除了身上的著裝,熟悉的物事是一個也沒有。連那張以灰白微皺紙張印刷的門票也毫無蹤跡。但是除卻那作為各種傳說謠言中心的門票之外,也並沒有其他能夠解釋自己從睡夢甦醒,便發現自己身處異地的理由。
彷彿察知了他的困惑,從船頭那裡傳來了彷彿呢喃般的話聲。先不論他也搞不太懂那話語是何意,那話音也透著些說不上的古怪。他分明字字都能聽懂,但那發話者彷彿不習慣使用這個語言般,所有音節都發得刻外清楚,反而不太像尋常聽見的英語。他警惕地沒有靠上前去,卻見那身影回過頭來。他第一次從繚繞的霧氣中第一次看清那擺渡人的樣貌。 說是擺渡「人」,但那並不是人類,只是披上了形似斗篷的外袍,再加上有濃霧模糊視線,才使他一度誤會。那生物若光看頭部,看上去是鳥類,卻沒有皮肉,只有頭骨,兩個黑色的窟窿森森地朝他看來。至於脖子以下都被衣料蓋住,他只隱約看見從領間露出黑色的鳥羽。他沒有看過這種生物,是幾乎要將自己悶暈過去才勉強壓制下因恐懼而紊亂的呼吸與欲出口的喊叫。
如此這般,哪裡像是人們口中彷彿聖書中應許之地的樂園,這更像是要渡河通往神話中的冥府。
他一邊後怕地暗自想著,待稍微冷靜之後才慢慢咀嚼起那引渡者所說的話語。
願望。他似乎確實在睡前的胡思亂想時,有想過若是真能前往樂園、實現想望的話,要許下什麼願望才好。因他對這個世間的恆常抱持的憤懣,故想要獲得能夠與高位者抗衡的力量。只是當他意識清醒,哪怕身陷這太不現實的場景中,他不需要思考太多,也知道這個願望未免牽涉太廣,實在難以實現,哪怕有神助也不免如此。
畢竟他的人生中十餘年來,哪怕還算是虔誠,也從來沒有發生、或是見證過什麼神蹟。
回到現在,他此時內心佔上風的情緒,也並不是知道願望可能真有機會成真的欣喜,而是對這陌生的環境與狀況的警覺。他如何藉由那張此時不在身邊、又看似沒有機關的門票來到這裡?這究竟是何處,那彷彿傳說中鬼怪的引渡人又是何物?他有種種問題,組織出口後,也只有得到不相關的回覆。
引渡人那發音生硬的聲音裡似乎夾雜著一股莫名的喜悅,而他順著祂的話語船頭的方向看去,是陸地,遠遠便能看見在那蓊綠的針葉林包圍的空地上,擺放著型態殘破而怪異的神像。那神像的上半張臉與雙手皆被毀去,本應握著的權杖斜靠在王座的扶手上。神像的衣飾像是希臘地區舊時的服飾,但他有限的知識中,似乎也沒有形似的神明。
令人滿腹疑惑的事從清醒至今,只有不斷增加,卻不見有得到解惑的。
隨著船隻靠岸,他感到一陣晃動。直到雙腳踏上那因在水邊而隱隱帶著潮氣的土地時,依然有種不踏實的虛幻感。他隨著那引渡人靠近神像,也意識到除了最初進入他視線的,坐在王座上姿態的神像以外,另有其他兩座隱匿於樹木的遮擋後。
引渡人依然是用那輕快得怪異的口吻,引導他不需藉懷其他的神像,而是獻上血肉或貴重之物。他在心底知道實現願望必先奉獻或犧牲什麼是挺自然的事情,這與他作為商人總是把一切失去與獲得都看作交易的價值觀也符合,只是他仍不由得想,他從來就沒有從那些流言中聽說到了樂園還需要奉上什麼,如今想來那些在市井傳播這些傳聞的人,想必也不是真的造訪過樂園之人吧。